陸醒醒是在一個周五去參加試鏡的。

張司機來學校接她, 另外還有一位芝興影視的工作人員田西陪她過去。

近幾日, 本市正迎來今年入冬之後的第一次大降溫。

這天天氣也不太好, 陰陰沈沈, 冷風呼嘯。

車子一路順利開到試鏡地點的寫字樓, 陸醒醒和田西從車上下來。她今天穿一條藍色牛仔褲, 黑色小棉服，一頭烏黑的頭發在腦後束成馬尾，露出光潔的額頭。

要去試鏡的角色設定是農村小妞，又屬於年代背景, 她沒有太過打扮，也確實不必要太精心打扮。她選的衣服簡單日常，沒有化妝只薄薄塗一層唇膏。

陸醒醒其實不是第一次參加電影試鏡。

可是心情和頭一回沒什麽差別，既興奮、期待、激動，又緊張。

她們乘電梯上十六樓。

沒有其他人，陸醒醒和田西並肩站著，鋥亮的鋼板含含糊糊映出她們的臉。

“緊張了？”

田西的聲音響起，陸醒醒沒有否認而是點頭：“一點點，沒關系。”

“嗯，不用害怕。”田西安慰她, “這個導演脾氣很好。”

陸醒醒又點了一下頭。

十六樓很熱鬧。

一踏出電梯, 陸醒醒看到過道上已經來了不少的人。

來的人中大部分是像田西這樣陪同的工作人員，被工作人員簇擁著的小部分則是像她一樣來參加試鏡。導演頗有名氣, 她也發現不少會在娛樂新聞看到的面孔。

電影離開拍還有很長一段時間, 目前流出來的劇本也只是一小部分內容。

陸醒醒已經把拿到手這部分劇本刻在自己的腦子裏。

她不知道別人是怎麽樣的, 不過她自己習慣提前把劇本吃透。在準備期間一遍一遍的反覆讀、一遍一遍的琢磨，通常十來天就足夠把臺詞記得非常熟練。

所以，盡管她有點緊張，但不至於發慌。

在她之後一直陸陸續續有人過來十六樓，她不去多想，努力靜下心。

試鏡的地點在一個單獨的房間，參加試鏡的人一個一個進去，每個人的時間基本上在十分鐘到十五分鐘。排在陸醒醒前面的有七個人，她需要耐心等上一陣子。

導演非常隨意，來試鏡的人都是直接在樓道裏等，沒有專門的地方給他們坐下來休息。但是樓道裏一直不怎麽吵鬧，有人交流也是壓低聲音。

等到陸醒醒前面那個人被工作人員帶去試鏡，她已經站了一個小時。好在穿的平底鞋，加上可以背靠墻壁減輕身體的重量和負擔，不至於會讓她覺得特別辛苦。

前面的人進入快要十分鐘，陸醒醒正想著對方大概要出來了，突然聽到電梯停在這一層開門的聲音。下意識扭頭看一眼，她看到兩個人從電梯裏走出來。

無意一瞥，視線倉促掃過這一男一女的面龐，本該收回視線的陸醒醒目光卻落在那位年輕女性的臉上——她見過這個人，大約一年以前。

彼時，在一場追悼會上，陸醒醒見過她一雙眼哭到紅腫的憔悴樣子。

她是林可可的姐姐。

距離那場追悼會將近一年時間，她們沒有真正見過兩面，陸醒醒也意外自己這麽容易認出來她。尤其視線相撞瞬間，她臉上的驚訝，印證沒有弄錯她身份。

猝不及防遇見這個人，陸醒醒感覺出一種局促。然而這會兒沒有時間繼續思考其他的東西，工作人員已經過來領她到試鏡的房間去。

用來試鏡的房間東西不多，一張長條桌子，一把椅子和一點攝影器材。年近五十的導演徐森兩鬢頭發有些發白，他坐在長桌後面，臉上笑容親切和藹。

陸醒醒定一定心，稍微進行自我介紹。聽到她說自己是A大學生，徐森挑了一下眉問：“你大學這麽好，又不是科班出身，為什麽來試鏡？”

“三兩句話可能說不清楚為什麽，但不是隨便玩玩的意思。”陸醒醒莞爾，“而且我想，徐導應該會客觀判斷每個人的實力，而不是用科班非科班衡量一切。”

徐森微笑：“這是自然。演得好、適合角色才是最重要的。”

“那就不多廢話，你來試一下吧。”

陸醒醒點點頭：“好。”

在禮貌對徐森致禮之後，她立刻全副身心投入自己這一次的試鏡。

十分鐘過去，陸醒醒從試鏡房間出來。

田西正守在門口，見房間門打開，馬上迎上去。

最終結果需要回去等，沒有其他的事，她們很快一起乘電梯離開十六樓。陸醒醒想著看見林可可姐姐似乎也在等待參加試鏡，不知怎麽有一點晃神。

到達一樓，張司機正把車停在門口。

她們坐進車子裏，坐好以後，車子往A大的方向開。

田西問起試鏡情況：“感覺怎麽樣？徐導有沒有和你說什麽？”

“沒有什麽特別的……”陸醒醒說，“不過，我覺得這一次可能選不上了。”

田西：“怎麽會這麽想？”

“徐導說我氣質太城裏人，少了農村小妞該有的味道。”

事實上，徐導還誇了一通她演得挺不錯，但有後面這句話，陸醒醒覺得該對結果有個心理準備。如果徐導認為這個角色不適合她，那麽就沒有辦法了。

“還是得看最後的結果。”

田西嘴上這麽說，心裏也明白徐導選角挑剔，既然會這麽說，意味著沒有能達到他的預期。他一向不願意將就，要是一直選不到合適的，這個項目會直接擱淺。

此刻，相比於最終結果，陸醒醒無端端更在意林可可的姐姐。她問田西：“我快進去見導演之前才過來的那兩個人，一男一女，你認識嗎？”

田西想了一下：“那個男的是不是個頭一般般、很瘦？”

“對，你認識他們嗎？”

田西說：“不太認得……看著不像圈裏人。”

身在影視公司的田西說不認識，恐怕是真的不知道對方來頭，陸醒醒不再問。

試鏡結束以後，學校安排大一新生參加期中考試。

這次考試以及期末考試的成績將和平時分一起按比例組成最終科目成績。

差不多一個星期的時間，陸醒醒都泡在圖書館裏覆習和準備考試。

她這學期大部分科目難度不大，主攻高等數學就行。

封綺羅卻因為考試要記得東西太多，整日抱著覆習資料痛苦哀嚎，疾呼自己當初上了個當。嘴上雖然嚎，但為了零花錢和畢業後的自由，她準備得也十分認真。

那一段時間忙著其他的事情，陸醒醒幾乎把試鏡結果這回事給忙完了。

後來收到沒通過的通知，她不算意外也不挫敗。

這會兒考完試的陸醒醒已經回到陸家。

雖然猜陸建華和沈芝可能比她更先知道結果，但是她依然準備主動提一下。

然而令陸醒醒沒想到的是，陸建華從公司回到家裏，見到她說：“醒醒，徐導讓我轉交一份東西給你。”他從自己的文件包裏摸出來厚厚的一摞紙張。

“這是……劇本？”

陸醒醒捧著這份突來的劇本資料，只覺得弄不明白情況。

“對，劇本。”陸建華，“徐導的意思是，雖然他覺得那部電影的女主角你沒有那麽合適，但他覺得你很適合這個，如果你感興趣，他會幫忙推薦。”

沈芝聽到父女兩個的對話，湊過來：“徐導以前也愛推薦人？”

陸建華笑：“沒有，徐導很少做這種事。”

手裏的這份劇本，讓陸醒醒感覺到自己被認可了。

不是客套，也不是客氣，而是認為她確實不錯，願意切實提供一點資源和幫助。

陸醒醒忽然心情雀躍，臉上大大的笑容。

“爸爸，我把這些先拿到樓上去，晚點再認真看一下，可以嗎？”

陸建華頷首，表示沒關系。

陸醒醒笑著轉身，噔噔噔往三樓自己的房間跑。

女兒不在，沈芝壓低聲音問丈夫：“不是你和徐導要的？”

“我如果去要這個，不就直接暴露了？”陸建華，“你女兒之前說過不行。”

沈芝挑一挑眉：“所以徐導當真覺得醒醒演得好？”

“這個就不太清楚了……”陸建華笑一笑，“也許是覺得可以培養。”

對於新人演員而言，潛力是很重要的東西，這關系到這個演員能走得多遠，會不會被某一類角色所局限。這一點，長期接觸藝人的陸建華同樣清楚。

今天不是周末，陸雲深沒有回來陸家。

陸醒醒陪陸建華、沈芝吃過晚飯，迫不及待回房間坐到書桌前。

她之前稍微翻看了幾眼，徐森讓陸建華轉交的這份劇本，故事非常完整，等於所有的內容都直接拿給她看了。假如不是特別看好，他恐怕不會特地做這種事情。

陸醒醒幾乎一口氣把全部劇本翻看完。

這個故事看得她眼眶泛紅、鼻子泛酸，止不住想哭的沖動。

瞥見鐘表顯示馬上淩晨兩點，沒有熬夜習慣的陸醒醒知道自己該睡了。她把劇本合上，手掌壓一壓封面，起身去衣帽間找出睡衣，繼而鉆進浴室。

徐森能成為名導，眼光毋庸置疑。

陸醒醒看過劇本也沒有猶豫，第二天一早便告訴陸建華自己覺得劇本很好。

當天中午，陸醒醒接到陸建華從公司打來的電話。

陸建華在電話裏告訴她，讓她提前準備一下，晚上有一個徐森的飯局。

晚上的飯局人不多，除去陸建華、陸醒醒、芝興影視兩個高層，就是徐森以及和徐森一起過來的顧曉峰。因為人少，又都正經，包廂裏氣氛一直非常輕松。

三十五歲的顧曉峰，也是一位導演。

他目前正在籌拍陸醒醒拿到劇本的那一部電影。

如果順利開拍和上映，這部電影將會是顧曉峰的處女座。

相比徐森，顧曉峰資歷尚淺，在電影界還沒有闖出什麽名堂。跟著顧曉峰拍電影和跟著徐森拍電影必然不是一回事。可以說，參演徐森的片子等於給演員鍍金。

徐森把話說得亮亮堂堂：“如果醒醒願意演女主角，我可以出任監制。”

他如果出任監制，等於用自己的名氣幫忙宣傳推銷電影。

“要是能有徐導監制，電影的質量就更有保證了。”席間其中一位芝興高層笑呵呵說，“這年頭，酒香也怕巷子深，新人想出頭難免要付出得多一點。”

“曉峰不是問題。”

徐森不吝誇獎，“他人踏實，東西也好，有那麽一類人就是屬於厚積薄發。”

他們正聊著這些，酒店經理敲門進來。

一身黑西裝的酒店經理對徐森和陸建華說：“徐導、陸總，小封總聽說你們在這裏吃飯，特地過來問一聲好，現在正在包廂門口。”

不多會兒，封浩辰從外面緩步走進了包廂。

陸醒醒上次見到他也是在很久之前，不過顯然他看到陸醒醒更意外。

封浩辰今天大約在這裏同樣有應酬。

他身上一件藍色條紋襯衣，領帶松散系著，身後跟著幾個差不多狀態的男人。

在包廂裏看到陸醒醒的意外情緒只維持三五秒，轉眼封浩辰已經同陸建華、徐森客氣道：“正好在樓上有個應酬，聽說徐導和陸總在，過來打一聲招呼。”

陸建華和徐森客客氣氣回應。

封浩辰大概待了五分鐘左右，期間敬了兩杯酒，很快走了。

“老封這個兒子，也是虎父無犬子，年紀輕輕就把敬騰打理得很好。”在封浩辰走後，徐森笑瞇瞇評價兩句，“但他要是和老封一樣，恐怕是要吃到苦頭。”

“年輕人，吃點苦也不是壞事。”

陸建華好脾氣笑笑，不多聊封家和敬騰傳媒，繼續招呼徐森喝酒吃菜。

徐森的新電影官方宣布女主演，是又過了一陣子的事。

陸醒醒在娛樂新聞板塊看到的消息。

新聞裏說女主演素人出身，除去宣傳文字外，貼出了幾張屬於她的生活照。照片裏的人氣質清純，如同眼神無辜的小鹿一般惹人憐愛。

陸醒醒看到她的名字，新聞明明白白寫著：林楚楚。

是林可可的姐姐，林楚楚。

陸醒醒記得，一年前發生過林可可的事情後，林美淑去了國外。大概她下意識認為林可可的姐姐也該跟著去了國外，看到林楚楚才會驚訝。

今天看到被徐森選中的女主角是她，禁不住更加驚訝了……陸醒醒不知道要和誰談一談這件事比較好。其實，這本該與她無關，可惜她心裏莫名不踏實。

思來想去，陸醒醒覺得只有找陸雲深商量。

可能涉及到林美淑和林可可，她不太能自然的和沈芝聊起這些。

給陸雲深打電話沒人接，看一看時間是下午六點，陸醒醒直接往他公司去。步行過去也花不了多久，穿過小區的小花園，她準備再給陸雲深打個電話，擡頭卻先看見他的背影。

陸雲深背對著陸醒醒的方向，自然看不到她。

但陸醒醒能看到他面前站著兩個人，是兩位中年女性。

一位花枝招展，一位穿著簡約。

其中一位，包括這一次，是陸醒醒第三次見到她出現在陸醒醒面前。

陸醒醒猶豫是否走上前。

在她猶豫之際，有道尖利聲音說：“我是你媽，我生的你，你憑什麽不養我？！”

風聲呼嘯，世界有剎那寂靜。

陸醒醒楞在原地，一雙眼睛錯愕看向聲音來源的方向。

那個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擡起的手臂被陸雲深用手掌鉗制住。陸醒醒聽到陸雲深的聲音無比決絕，比寒冬更冷：“我只有一個媽媽，她叫沈芝。我也只有一個爸爸，他叫陸建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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